董呀,我被警察抓了!(三)

自从3月份和淑芳的第一次见面,我和她一直保持着联系。她有个什么事儿,或是需要翻译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也总会打电话给我。

3月底的时候,劳工热线帮她请到了一位律师,名叫Asaf,30左右的一个小伙子,也是个志愿者。我和淑芳一起去见的面。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律师,上一个帮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。我对这个也不怎么看好,做志愿者就是这样,开始的时候容易,坚持下来很难,尤其是这种要担责任的活,搁谁都一样。没有想到的是他一直跟这个案子跟到了现在,真的让人钦佩。有时候想想,真的觉得寒心和脸红,最后在实质性的环节上帮助淑芳的都是以色列的志愿者,那些祖国来的官员们又做了些什么呢?我并不怪他们,也不觉得他们不好,只是这个系统之下,人难免麻木。

找到律师之后,淑芳的心情好了一阵儿,好像又看到了一些希望。尽管知道以色列的诉讼过程极为的漫长,她还是决定要等下去。她怕她一旦回国,如果这个案子不了了之,她想回来再告都是不可能的了。我没有再劝她,我想已经等了这么久了,再坚持一下就能看见曙光了,只是没想到又有6个月过去了,这个黑夜还没有结束。

但是,淑芳还是个有福之人,因为在这个长夜之中,总有一些好心人出现,发一点光,带出一点希望。5月份,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工人,看到当地中文报纸对她的报道之后,请她搬到特拉维夫的北部,和其他几个建筑工人住在一起,平时吃饭的时候加她一双筷子。他们还把她的故事告诉了一个熟识的以色列朋友,每天淑芳就到这个以色列人的地下手机电池厂干几个小时的活。当然,那是个黑工,甚至那个厂都是非法的,但是那时的她已经不再坚持什么原则,不再怕被警察抓到什么把柄,挣钱生存是最重要的。

我后来去过她的这个新家,是一所废弃的写字楼。他们住在3层电梯旁边的两间小屋里,平日里在旁边的建筑工地干活。淑芳住在卫生间里,是那种写字楼的卫生间,两三个平米,没有窗户。淑芳把褥子铺在洗手池和一排方便的格子之间,枕头放在洗手池的下面,就算一张床了。她很满意这个家,有朋友在,还有一点收入,也算是有福之人。那天,我是和电视台的导演一块儿去的,没有摄像机。我想让他知道有这样的事情,但是我不想用摄像机对这淑芳和她的朋友们,他们也是有脸面的人。

那天我去,拿了一些水果和一盒鸡丁炒饭。他们拿出一大盘桃子招待我们,临走的时候还不停的说谢谢来看他们。我无言以对,其实他们才是每天在帮助淑芳的人,我又做过什么?只不过会说几句英文,会在网上写些东西而已。

6月份的一天,淑芳突然打电话给我,说她最近不好,又抽了(她总是说她抽了,我一直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,有多严重,只是理解为全身抽搐的意思),想见我一面。我们一开始约在中国人经常光顾的罗马街见面。没想找到一个和她碰头的地方比登天还难。我那时还对特拉维夫不是很熟悉,而她又不认识任何希伯来文或英文的标识。她是说不清她现在站的具体位置,而我是说得清她听不明白。最后我们互相找了半个小时才见了面。

她那天的脸色特别不好,头抖的也厉害。她说她前段时间尿血了,没钱看医生,她就到其他中国工人那里借各种抗生素。但一直没多大效果,最后她竟然把药片直接从阴道塞到体内,希望能快点见效。结果,起了一身的疹子。多亏一个老乡想起来绿豆汤是解毒的,就试着熬了一大锅汤给她喝。算她命大,最后也不知是什么起了作用,反正是疹子消了,尿血的现象也没有了。

就像之前和之后的很多次一样,我坐在她的对面,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,只能沉默地握着她的手,权作安慰。我不知道如果自己陷入她那样的绝境,是否会像她那样顽强的求生。求生,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,心里惊了一下。

自从被第二次抓进去之后,淑芳就一直没有正式的签证。因为,法院已经将她的案子立案,所以她有权在以色列境内呆到宣判的那天。但是每个月她的律师还是要向内务部申请下个月暂留的许可信,只有拿着那封信,出去碰到警察她才不会又被抓走。可内务部从来都是效率低下,每个月初总有那么几天前后的信接不上茬。那几天,淑芳总是特别的紧张,一步也不敢出去,头抖得也特别厉害。打电话时总是问我:“董呀,你说他们是不是不想给我那信了,是不是想赶我走啊?”

在以色列,淑芳是没有任何保险的,所以就是尿了血,全身抽搐,她也不会去看医生的。实际上,在特拉维夫是有一家免费的诊所的,叫人权诊所,是专门针对那些没钱看病的外国劳工的。淑芳也很少去那里,因为每次去她都得麻烦一个会讲英文的朋友做翻译。我以为人权诊所里是有中文翻译的,所以一直没在意这件事。后来,我问淑芳为什么不去那儿看病,才明白她的苦衷。终于,7月份的时候,我陪她去人权诊所看病。看病例的时候我才知道上一次她去那里已经是5个月前的事情了。

那天我们去看的是个心理医生。就像很多中国人一样,她是很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的,总觉得看心理医生就意味着自己的脑子有问题。她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,她很怕别人觉得她不正常。所以,去诊所的路上,我一直在向她灌输看心理医生不是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甚至骗她说自己以前也去看过心理医生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因为那天她刚刚拿到内务部的信,所以心情还不错,诊断进行的也比较顺利。那是本人第一次见识心理医生的诊断过程,说实话,不怎么样。想想每个人最多30分钟的时间,能看透心里的结吗?

不过,医生的话总是显得更有说服力。他说她头抖的问题是由精神压力造成的,而不是生理损伤。他还说她的表现是非正常处境下的正常反应,说一旦她回到中国,回到亲人身边,情况就会好转,直至最终恢复正常。我当时真的是舒了一口气,我告诉淑芳她没有问题,只要一回国一切就会好的。我觉得只要生理上没有创伤,心里上的结总是可以化开的。

我真是天真。到后来我才明白,心理上的创伤其实才是更难愈合的,是不能像肿瘤那样切除的,只能期待某天奇迹的出现,那才是最绝望的事。



Comments

Popular posts from this blog

51路公车

今天

想一个老朋友